01
李佩玲跟吴雄冷战两个多月了。
无论她在家里说什么,他都不接茬,实在招架不住他就用简短的“嗯”“哦”代替。
两人唯一沟通的桥梁,只剩下叽叽喳喳的女儿。
朵朵天真懵懂,一会缠着妈妈下班从公司楼下带好吃的芝士蛋糕回来,一会又跑到爸爸面前撒娇喊作业不会。
等两人回房间,吴雄翻身朝外睡下,被子把头一盖,半句话不肯多交流。
李佩玲做事一向雷厉风行,最烦胶着无力的状态。她有意打破僵局,收起风风火火的脾气,主动示好。
但吴雄硬是不接招,对妻子送的礼物,特意买的甜品都视而不见。
往常,吴雄发现哪新开了网红餐厅,会急吼吼拉上加班回来的李佩玲一起去。
可现在,李佩玲向下属打听适合情侣用餐的地方,吴雄无视餐厅定位,直接喊上好久不见的兄弟喝酒。
随着工作愈发忙碌,李佩玲不再像导致夫妻不睦那事刚发生时那样,充满负罪感了。
人在职场漂,哪能不听从公司的安排,该出差出差,该加班加班。
见她又在收拾行李,吴雄语气冷淡中带着嘲讽:“李总事业步步高升,迟早连家都不用要了。”
李佩玲捏捏眉心:“你说话能不能别再阴阳怪气的?我不勤快点挣钱,朵朵上得起贵族学校吗?”
吴雄不服气:“如果我妈还在,肯定觉得小孩去哪上学都无所谓,只要健康快乐就好。”
“可你妈不在了!人死不能复生,我觉得你最好早点接受事实。”
说完,李佩玲提着行李,独自打车去了机场。
02
李佩玲心里同样憋着火。
这段时间以来,她一直伏低做小,为什么吴雄不能让事情过去呢?
人生的大件事,有时候就是这么赶巧。
约莫三个月前,在李佩玲跟国外客户积极沟通,准备搞定年度最大的一笔单子时,老家传来噩耗。
婆婆走了。
李佩玲陷入僵局,要是这会掉头回去吊唁,单子肯定签不成,竞争对手在背后虎视眈眈,谁敢赌一把?
职场奋斗多年,她不甘心临门一脚缩回去。
可如果不走,李佩玲用脚趾头想,都知道婆家那边的亲戚会说什么闲话。
尤其是刀子嘴一样的离异大姑子,肯定火上添油淋上一把。
果不其然,等李佩玲往合同盖上公章,再以火箭速度赶回去时,婆婆已经下葬。
吴雄扛了四天,身体极度虚弱,脸色蜡黄,连呼吸都要用尽全身力气。
留下帮忙的亲戚,一个个带着鄙夷目光看向李佩玲。
大姑姐猩红着一双眼,直言她丢尽了老吴家的脸,身为儿媳居然连婆婆的葬礼都不出席。
李佩玲嘴巴张了张,不知该从何解释。
上一回,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时,她立刻从目的地机场掉头。紧赶慢赶冲到医院,婆婆成功抢救回来,嘴里还跟吴雄念叨:“当初你就不该娶个强势的儿媳,要是妈死了,你肯定被她欺负到头了。”
六目相对的瞬间有多尴尬,李佩玲回想起来一阵头疼。
这次,她心里是怀了一丝侥幸的。
哪知寿数由天定,半点不等人!
03
李佩玲知道,吴雄是顾家的男人,甭管对她还是婆婆,都掏过心窝子。
尤其是公公在他高中时去世后,母子俩关系好得连大姑姐都眼红。但作为儿媳,李佩玲可从未在婆婆手里得过好待遇。
第一次见面婆婆就嫌李佩玲出身十八线小城,家里势单力薄,不如她看中的一个亲戚侄女。
反过来,李佩玲同样不知婆婆得意个啥,守着城里人身份和一套老破小,整个人却拽得不行。
好在,吴雄脾气温和,善于在中间调解婆媳和姑嫂关系。见妻子在婆家受了委屈,他回家煮一桌子好菜伺候,包上洗碗拖地一条龙服务。
婆婆犯了原则上的错误,当儿子的也不护短,该出口时就出口。
李佩玲工作忙,经常打着飞的到处跑,无暇照管家务。
婆婆心疼儿子和孙女,抱怨儿媳不顾家,在外面跟男人勾搭,真是招人现眼。
吴雄跳出来维护。他得意洋洋地表示,不是人人都能娶到会赚钱的老婆,把亲妈和当了多年家庭主妇的亲姐气个半死。
有了男人当润滑剂,李佩玲才不至于常跟婆婆发生冲突。
如今,吴雄怨气冲天,让她反思了好久。
也许当时,李佩玲没有义无反顾,抛开一切回去奔丧的原因,主要在于觉得不值。
一来,婆媳俩感情不咋地;二来,婆婆上次抢救的医药费,是她掏的。
人活着的时候,晚辈做到了本分的事,等人走了,所谓的仪式算得了什么?
要是冲着一时情怀丢掉大单,升职无望,恐怕才是最大的遗憾。
然而,李佩玲发现不是人人都像她这样想的。在吴雄姐弟眼里,没有什么比“死者为大”这样的事情,更能考验妻子对这个家的感情。
葬礼过后,李佩玲如愿升职加薪,部门同事为她祝贺,上级领导更为赏识。
本是普天同庆的事,但吴雄将大家送她的一大束花,毫不留情扔到垃圾桶里。
04
出差当口,李佩玲探望了一位老领导,不知不觉扯上尽孝的话题。
她实在没法理解,自己跟老公道过歉了,也解释过当时回去不了的原因。但他整个人好像卡在某个点,跟钻牛角尖一样出不来。
老领导叹了口气,给她讲自己妻子过世时,要张罗的事情有多少。
要把人送到殡仪馆,要联络所有亲戚,要蹲在香火蜡烛前守灵,还要安排更多的事情。
好在儿女在身边,大家有商有量分担,否则一个人承受那份失去,还得去料理所有事情,确实是很崩溃的。
李佩玲想想,好像是这么回事。当时,她觉得有大姑姐在一旁撑着应该还好。后来她才知道,色厉内荏的大姑姐只顾嚎啕大哭,根本无暇顾及其他。
指责李佩玲的亲戚都说,吴雄连站都站不稳了,还得挨个跟大家解释为什么老婆没来。
或许那一瞬间,他承受了这个世界最大的孤独吧!李佩玲的心带了几分愧疚。
回程时,她专门逛了吴雄爱穿的名品衣服店,大包小包买回去。
吴雄大概也觉得,在朵朵面前一直不跟孩子妈说话不好,加上时间能疗愈很多东西,夫妻俩关系逐渐破冰。
李佩玲松了一口气。
有了丈夫在家里当后盾,她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全力回到职场拼杀。
05
本以为,事情就这么过去了。
可是大半年后,李佩玲无意中在家里的电脑,发现吴雄跟别人的暧昧聊天记录。对象正是婆婆生前一直惦记着的亲戚侄女。
吴雄的字里行间,全是对李佩玲的失望和痛心。
“我想不明白,赚钱真有那么重要吗?让孩子上昂贵学校就是最好的选择,值得她一次次放下家庭,去外面没日没夜应酬吗?”
“你不知我有多难受,每次见到家里亲戚,只要我老婆没跟着一起,他们看向我的目光就跟同情乞丐一样。”
“我姐说得更直白,我妈如果在地下见到我被老婆欺压成这样,肯定气得不肯投胎。”
李佩玲越看越恼火。
看到最后一句时,她整个人都不好了。
吴雄对小曼说:“如果当初,我娶的是你,至少不会在失去妈妈时承受万箭穿心的痛苦。”
看到两人有来有往你的抱抱表情包,一把利刃插在李佩玲心里。
李佩玲发愣时,吴雄火急火燎闯进来了。看到闪着亮光的电脑屏幕,他把嘴唇紧紧抿着,不发一言。
李佩玲克制住想发飙的情绪:“不解释一下?”
吴雄破罐子破摔:“难道不是你有错在先吗?”
“我解释过了,那是为了工作,如果没有我的百分百付出,家里的账单谁来扛?”
吴雄负气的声音,一浪比一浪高,“地球离了谁照样转,签个合同为什么非得你留下?难道你同事全都白拿工资?在你心里,顺位第一永远是工作。将来要是我死了,你恐怕也抽不出空来看我最后一眼吧!”
“你们女人口口声声说月子之仇不共戴天,难道男人就必须忍受老婆在生离死别关头丢下家庭不管?”
面对丈夫积攒许久的失望,李佩玲沉默了。
06
那天夜里,李佩玲想了很多。
打从一开始,她跟吴雄就不是一路人。吴雄是个恋家的男人,对亲妈和姐姐一直很顺从,物欲要求也不高。
他更在意的是在平淡生活里,用一顿美食,一份小礼物去创造生活的仪式感。
最初,李佩玲是被吴雄营造出的暖心男友形象俘获的。
李佩玲来自一个稀碎的家庭,成长之路颇为坎坷。四年级时,李爸被骑着摩托车的人撞到脑壳开花,肇事者逃逸,一分钱没赔。
祸不单行的是,家里正为李妈的病花了好大一笔钱,欠了不少外债。
李佩玲还记得,母女俩在太平间大哭,是她亲手替爸爸把剩下的半边脸用白布盖起来。
丧礼是不存在的,妈妈仍在病中,第一要务是想着怎么活下去。
爸爸被烧成一盒小小的骨灰,放在家里的神龛下好多年。直到妈妈攒了好几年的钱,才找了个地方给他重新安葬。
再后来,妈妈旧病复发,打死不愿再治。
李佩玲夜夜痛哭。可那有什么用呢,她那会才读高三,马上到高考关键期。
妈妈说如果她去打工赚钱,自己马上跳楼去死。
或许是年少的日子过于贫瘠,李佩玲勤工俭学毕业后,卯足心力去赚钱。
她不止一次地想,如果当年家里有钱,爸爸不会为了医药费疯狂加班被撞,妈妈也不会拿命逼她必须考上大学。
这一切,李佩玲跟吴雄说过的。他为此心疼了在雨中赤脚奔跑的女孩很久,还答应一辈子陪她开开心心活下去。
可是,在吴雄跟前相亲对象的聊天记录里,有这么一段对话。
他说:“我问我老婆,如果你父母走的时候,我不陪在身边,难道你不会把我怨死吗?她居然说她爸妈早死了!可是,她爸妈早死,难道是我的错吗?”
07
李佩玲思考了一段时间,平静地提出离婚。
她买的房子留下,孩子的抚养权和一半的积蓄交给吴雄。
有老房子出租,再做一份不太累的工作,他应该有能力照顾好女儿。
吴雄没有挽留,嘴里咕哝了一句:“我妈说得没错,你这种人翅膀硬了,迟早要飞走的。”
李佩玲没有辩解。
一如她没有解释去谈那个导致婚姻破裂的单子时,对方是德国人,而她恰好在大学时辅修过德语专业。这个单子没了她,公司恐怕真的难拿下。
有些事情,永远都洗不白了。
在吴雄的亲戚眼里,李佩玲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,半点不通人情,根本不懂孝道。
或许是吧!
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,都会有不一样的际遇。而这些人生中或快乐,或痛苦的经历,造就了不同人的不同选择。
就如同冷血的李佩玲,原本以为能从热血的吴雄身上,汲取到此生难得的温暖。
但两人骨子里的不同三观,迟早会因现实的触碰,撞得土崩瓦解。
不是这次,也许会是下一次。
李佩玲回首看了一眼曾温暖过她的房子,再度裹紧衣领,漫入车水如龙的喧嚣。
下一篇:最后一曝,iOS 18 来了